道光年间,姑苏城外三十里有个俞家村,村中出了个名噪一时的昆曲名伶,姓俞名清秋。这俞清秋生得眉目如画,嗓音清越,十五岁便被苏州织造府的戏班选中,专工闺门旦。不出三年,一曲《牡丹亭》唱得满城纸贵,连巡抚大人都亲赐"吴中第一喉"的匾额。
这年深秋,清秋正在南京总督府唱堂会,忽接家书,言母亲病重。她连夜辞班,乘舟东归。船行三日,抵家时只见门前已挂起白幡,母亲竟在她归途中断了气。
清秋扑在灵前痛哭失声。她自幼丧父,全赖母亲织布刺绣将她抚养成人。后来她入了戏班,虽月月捎钱回家,却因班规森严,十年间只回过三次。如今阴阳两隔,怎能不肝肠寸断?
正哭得昏天黑地,忽听门外一阵喧哗。清秋拭泪望去,见族中长辈俞三爷领着几个后生进来,身后还跟着个穿绛色长袍的瘦高男子。
"清秋啊,"俞三爷捋着花白胡子道,"你如今是名角儿了,你娘的丧事可不能寒酸。我与几位族老商议,要请太平班来唱三天大戏,风风光光送你娘上路。"
清秋闻言愕然:"三叔公,我娘生前最厌喧闹,且《朱子家礼》有云'丧事哀戚为主',怎好请戏班来吹打?"
那绛袍男子忽然插话:"俞小姐有所不知,如今苏州府各县都兴丧事演剧。上月吴县李老爷出殡,请的是庆禧班,连演五日,观者如堵,那才叫体面!"说着递上一张红帖,"在下乃太平班管事钱德隆,专程来为老夫人献艺。"
展开剩余75%清秋见那请帖竟用红纸金粉写成,心中更是不悦。正要回绝,忽听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"且慢!"一个清朗声音传来。众人回头,见是个穿青布直裰的年轻书生,正是清秋的表兄杜明远。他在府学读书,闻讯赶来吊唁。
明远向灵位行过礼,对俞三爷道:"三叔公,姑母生前常言'死后哀荣不如生前一碗热粥',表妹想依古礼治丧,正是孝心。况且..."他压低声音,"近来有传言说,有些戏班专趁丧事作祟,不可不防。"
钱管事闻言脸色一变,冷笑道:"这位相公莫要血口喷人!我们太平班在苏州有口皆碑..."话未说完,忽听院外传来一阵幽幽的笛声,如泣如诉,听得人毛骨悚然。
众人循声望去,见暮色中站着个黑衣老者,身后影影绰绰跟着十余人。老者上前拱手:"老朽乃'幽冥班'班主,特来为俞老夫人献艺。"声音沙哑似磨砂。
清秋细看这班主,见他面色青白,双目深陷,十指如枯枝,心中顿生寒意。正要拒绝,俞三爷却已开口:"幽冥班?老夫倒是听过,据说唱《目连救母》堪称一绝。"
黑衣班主咧嘴一笑,露出森白牙齿:"正是。我们分文不取,只求在灵前献艺一夜,以慰亡魂。"
钱管事突然面色大变,拉着俞三爷袖子低语几句。俞三爷却甩袖道:"既如此,就请幽冥班明晚演出。太平班后日再来。"钱管事竟不敢再争,匆匆告辞。
当夜,清秋守灵至三更,忽听窗外有窸窣声响。推窗望去,见月光下那幽冥班众人正在院中搭台,动作整齐如提线木偶。更奇的是,他们搬运戏箱竟不发出半点声响,仿佛箱中空无一物。
次日黄昏,灵堂前已搭好戏台。四乡八邻闻风而来,将俞家院子挤得水泄不通。戌时三刻,黑衣班主击鼓三声,霎时灯火俱灭,唯余台前两盏白灯笼幽幽发亮。
一阵阴风掠过,台上突然多了十余个白脸戏子,粉墨浓重得不像活人。班主沙哑道:"今演《黄氏女游阴》,以飨亡魂。"
锣鼓响起,竟无喜庆之感,反如丧钟哀鸣。那扮黄氏女的花旦飘然而出,水袖一甩,唱道:"一霎时昏沉沉魂灵儿散,飘荡荡来到了鬼门关..."声音凄厉如夜枭,偏又婉转动人,听得满座宾客如痴如醉。
清秋却越看越惊。那花旦在台上行走,裙摆竟纹丝不动;转身时,后脑勺分明还有一张惨白的脸!再细看鼓师,手中鼓槌每次落下,都有一缕青烟从观众席飘入他鼻孔。
"表兄!"清秋急忙拉住身旁的杜明远,"这戏班不对劲!"明远却目光呆滞,喃喃道:"妙极...妙极..."
台上正演到黄氏女在阴间见亡父一幕,那花旦突然直勾勾盯着清秋,唱词陡然一变:"女儿啊...为何不抬头看看娘..."声音竟与清秋亡母一般无二!
清秋浑身剧震,猛见那花旦面孔扭曲,渐渐化成母亲模样。与此同时,前排几个观众已瘫软在地,面色灰败如死。
"住手!"清秋抄起供桌上的铜香炉,奋力掷向戏台。香灰漫天飞扬,台上戏子齐声尖叫,竟在烟雾中现出本来面目——个个青面獠牙,哪是活人?
黑衣班主勃然大怒,衣袖暴涨向清秋卷来。千钧一发之际,灵堂棺木突然"砰"地炸开,一道白影飘然而出,正是清秋亡母!
"敢伤我女!"老妇人袖中飞出一道金光,将班主逼退数步。幽冥班众鬼怪见状,纷纷化作黑烟欲逃。老妇人厉喝一声,灵前蜡烛突然火光大盛,将黑烟烧得吱吱作响。
转瞬间,戏台空空如也,只剩几个昏迷的观众躺在地上。清秋扑到母亲身前哭道:"娘!女儿不孝..."
老妇人轻抚女儿发丝,叹道:"痴儿,丧礼本为尽孝,何须那些虚文缛节?"又对醒来的俞三爷道,"三叔,我俞家世代书香,岂能效仿那些浮华风气?"说罢,身影渐渐淡去。
次日,清秋撤去戏台,换上素帷白烛。杜明远取来古琴,在灵前弹奏《蓼莪》之章。琴声哀婉中,清秋忽见母亲影像在香烟中微笑颔首,方知真情实意,方能告慰亡魂。
后来有行商说,在百里外的荒冢间,见过十几个无主戏箱,箱中全是纸扎的戏服乐器。而苏州城里的丧事演剧之风,自那以后竟渐渐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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